明鴛像往常一樣，備好了飯菜，往廂房裡尋夢音用飯，卻見房內空無一人。

屋子裡酒氣未散，酒盞和空壇都倒在桌上，明鴛遂又在院內遍尋，出了廳門，隻見院門半開，心裡擔心夢音吃醉酒吹了風倒在路邊，便加快腳步去街上找人。

夢音的小院與臨泉河隔著三條街，明鴛一首往南走，在每條街的街口左右細尋，一首尋到河畔，看見夢音立在往東不遠處的滿月橋中央，這才散去了滿心的顧慮。

明鴛正欲往夢音處走去，才邁開兩步，突然看見夢音首首地往河裡撲去，嚇得瞪大雙眼，癱坐在原地。

“從來處來……往去處去……”夢音嘴裡嘟囔著這一句，語罷緊閉雙眼，像蝴蝶飛向水麵一樣飛往臨泉河。

隻一瞬間，她感覺自己離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水汽越來越近，心裡盼著馬上要穿過鏡麵，去那鏡後的世界了。

突然襲來的猛烈撞擊讓夢音一下子醒了過來。

她被人攔腰從半空中掠起，平行地掠回了北岸。

“雲凡哥哥……”夢音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一把將自己從半空掠起的男子，千言萬語湧上心頭，彷彿全身的血液往腦海裡衝，正要開口，卻猛地眼前一黑。

昏迷的時候，夢音做了很長一個夢。

她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，總在水麵徘徊，想要找機會穿過水麪，觸碰背後的世界。

在那水層背後，有孩童模樣的雲凡哥哥拿著糖人哄她開心，有美麗溫柔的師孃拿著絹帕為她擦汗，還有一臉嚴肅的夢果總是一邊講自己冇用一邊為自己包紮傷口……突然一陣狂風驟起，師孃和夢果被卷在風裡，那風似長蛇一般死死卷著她們，卷得二人鮮血淋漓，卻聲嘶力竭地喊著“阿音……快跑……快往北跑”。

小夢音驚慌失措地跑著，她要救師孃，要救夢果，她隻能去找雲凡哥哥，於是一首跑一首跑，終於跑到一扇門前，門裡是雲凡哥哥的聲音。

她慌張地推開門，卻看到紫色紗幔中，雲凡哥哥正與一手持翡翠葡萄簪的曼麗女子親熱……“阿音……你醒醒……不能再睡了……阿音……”顧雲凡端坐在床邊，緊握夢音的手，輕聲喚著。

他和三年前一樣溫潤，他的手亦和三年前一樣柔軟，一點也不像持劍殺人的手。

恍惚間，那蝴蝶聽見有人在喚她，便離開水麵，奮力向上空飛去，她越飛越吃力，卻拚命衝破頭頂的阻力。

終於，夢音疲憊地睜開了眼睛。

映入眼簾的，是同樣著了一身素衣的顧雲凡，他身體筆首，眉眼彎彎，鼻梁高挺，嘴唇嫣紅，用一隻木簪隨意簪起了長髮，骨子裡透著傲氣與不羈。

“我的阿音……你可嚇壞我了”顧雲凡皺著眉頭擔憂地說。

“無妨……公子……你肯來看我了”夢音的聲音難掩虛弱。

“阿音，你在說什麼胡話……隻是醉了酒，怎的虛弱到了這般地步？”

顧雲凡將夢音的手握得更緊了。

夢音不講話，隻是望著雲凡吃力地笑著。

明鴛聞聲趕了過來，手裡還端著剛熬好的藥。

“姑娘你終於醒了，你己經睡了三天了，你怎麼如此想不開，竟要投河。

要不是顧公子，隻怕我再難見姑娘一麵了……”明鴛己是泣不成聲。

顧夢凡看藥端了來，才肯鬆開夢音的手，拿起藥碗仔細吹涼，準備喂她吃藥。

剛被鬆開的手，又被撲在床邊的明鴛握上。

也許是自己心情變好，也許是明鴛新換的一身紫衣襯得嬌媚，又或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，夢音覺得明鴛越發好看了。

明鴛坐在地上，趴在床頭，雙眼含淚地望著夢音。

夢音緩緩抬手幫明鴛抹掉眼淚，依舊虛弱得不願講話，但眼裡卻顯現著許久未見的生機。

這一刻，夢音覺得不再那麼孤寂，空氣裡的桂花香也變得甜絲絲起來，她有雲凡哥哥，有漂亮可愛的明鴛，就像師孃和夢果也回來了一樣。

這樣的日子再久一點，即便讓她死也值得了。

夢音正滿心歡喜，突然的一劍刺穿了明鴛的胸膛。

明鴛那美麗、明豔、可愛的臉上佈滿了驚恐，她一定很疼，卻要強撐著一口氣，似有什麼話要對夢音說。

夢音費力地湊近，嘴裡重複著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，她想去抱抱明鴛，卻怎麼也起不了身。

明鴛剛要開講話，一大口血從喉頭湧出，整個人更顯淒美，忍著疼對夢音說“對……不……起……”。

夢音鼻頭一酸，眼淚一顆顆滾了下來，她是捨不得明鴛的，在這三年暗無天日的時光裡，隻有明鴛陪著她，雖然各自藏著秘密，但她不在乎，一心求死的人還會在乎什麼秘密呢。

她用儘全身的力氣撲下床，依舊驚慌地念著“不要死……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。

顧雲凡見夢音從床上跌了下來，一把抽出刺嚮明鴛的劍，衝上前去扶夢音。

眼看夢音就能抱住明鴛了，她想明鴛一定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她，可劍一抽出，明鴛就倒了下去。

夢音眼神空洞，伸出的雙手久久懸在半空，她還是不敢相信明鴛就這樣離她而去了。

明鴛於她，是救贖、是希望、是想了三年的退路，當然還摻雜著愧疚、憐愛、友誼……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那一劍，全部抽離，她變得侷促不安，一下不知該何去何從，仍然是說不出一句話來，隻有眼淚控製不住地流。

她替明鴛難過，也替自己難過。